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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三回 潘金莲惊散幽欢 吴月娘拜求子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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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张批:至此回,方写金莲、敬济二人得手,而得手却在卷棚内,且惊散之后,又用西门摸着。总写西门之疏略,而又描金莲之惊魂也。

月娘求子,盖正对“扫雪”一回也。夫雪夜求子,明是怨愤,而借求子作勾挑之讨,所以牢笼其夫。此回求子,方是真正求子也。然总与西门无相关涉,写尽继室之假,而观后“撒泼”一回,则求子又明是挟制之媒。

写孝哥来历,却详细如此。一者见名分之正,不似瓶儿;二者欲为幻化地,不得不为薛姑子药地。

扫雪烹茶,由寒而渐暖也。因雪结胎,由热而归于冷也。且雪胎能无幻化乎?

孝哥胎而官哥病,结果之人出,而冤孽之人该算帐矣。又官哥,子虚转世也。孝哥,西门转世也。本性一回头,冤孽已不住。然则暗中棒喝,明明示人,又此书之本意也。

写王姑子念经者,又为月娘、薛姑子一映,见月娘误于雪而空,瓶儿迷于色而忘也。】

词曰:小院闲阶玉砌,墙隈半簇兰芽。一庭萱草石榴花,多子宜男爱插。

休使风吹雨打,老天好为藏遮。莫教变作杜鹃花,粉褪红销香罢。【张旁批:直出幻化。】

——右调《应长天》

话说陈敬济与金莲不曾得手,怅怏不题。单表西门庆赴黄、安二主事之席。乘着马,跟随着书童、玳安四五人,来到刘太监庄上。早有承局报知,黄、安二主事忙整衣冠,出来迎接。那刘太监是地主,也同来相迎。西门庆下了马,刘太监一手挽了西门庆,笑道:“咱三个等候的好半日了,老丈却才到来。”西门庆答道:“蒙两位老先生见招,本该早来,实为家下有些小事,反劳老公公久待,望乞恕罪。”三个大打恭,进仪门来。让到厅上,西门庆先与黄主事作揖,次与安主事、刘太监都作了揖,四人分宾主而坐。第一位让西门庆坐了,第二就该刘太监坐。刘太监再四不肯,道:“咱忝是房主,还该两位老先生,是远客。”安主事道:“定是老先儿。”西门庆道:“若是序齿,还该刘公公。”刘大监推却不过,向黄、安两主事道:“斗胆占了。”便坐了第二位。黄、安二主事坐了主席。一班小优儿上来磕了头,左右献过茶,当值的就递上酒来。黄、安二主事起身安席坐下。小优儿拿檀板、琵琶、弦索、箫管上来,合定腔调,细细唱了一套《宜春令》“青阳候烟雨淋”。【张旁批:又为孝哥结胎。】唱毕,【张夹批:为瓶儿病也。】刘太监举杯劝众官饮酒。安主事道:“这一套曲儿,做的清丽无比,定是一个绝代才子。况唱的声音嘹亮,响遏行云,却不是个双绝了么!”西门庆道:“那个也不当奇,今日有黄、安二位做了贤主,刘公公做了地主,这才是难得哩!”黄主事笑道:“也不为奇。刘公公是出入紫禁,日觐龙颜,可不是贵臣?西门老丈,堆金积玉,仿佛陶朱,可不是富人?富贵双美,这才是奇哩!”【绣像眉批:赞处妙在带三分笑骂意。】四个人哈哈大笑。当值的斟上酒来,又饮了一回。小优儿又拿碧玉洞箫,吹得悠悠咽咽,和着板眼,唱一套《沽美酒》“桃花溪,杨柳腰”的时曲。【张旁批:又照管敬济、金莲。】唱毕,众客又赞了一番,欢乐饮酒不题。

且说陈敬济因与金莲不曾得手,耐不住满身欲火。见西门庆吃酒到晚还未来家,依旧闪入卷棚后面,探头探脑张看。【张旁批:受苗青赃在此。】原来金莲被敬济鬼混了一场,也十分难熬,正在无人处手托香腮,沉吟思想。不料敬济三不知走来,黑影子里看见了,恨不的一碗水咽将下去。就大着胆,悄悄走到背后,将金莲双手抱住,便亲了个嘴,说道:“我前世的娘!起先吃孟三儿那冤儿打开了,几乎把我急杀了。”金莲不提防,吃了一吓。回头看见是敬济,心中又惊又喜,便骂道:【绣像眉批:惊喜便骂,因知妇人骂人必定惊而喜矣。】“贼短命,闪了我一闪,快放手,有人来撞见怎了!”敬济那里肯放,便用手去解他裤带。金莲犹半推半就,早被敬济一扯扯断了。金莲故意失惊道:“怪贼囚,好大胆!就这等容容易易要奈何小丈母!”【张旁批:然则如何,不容易又如何?】【绣像眉批:写佯推故就,字字销魂。】【绣像夹批:犹立名分,妙。】敬济再三央求道:【张旁批:为奈何哉!】“我那前世的亲娘,要敬济的心肝煮汤吃,我也肯割出来。没奈何,只要今番成就成就。”敬济口里说着,腰下那话已是硬帮帮的露出来,朝着金莲单裙只顾乱插。金莲桃颊红潮,情动久了。初还假做不肯,及被敬济累垂敖曹触着,就禁不的把手去摸。【绣像眉批:敬济一味急,金莲虽急又急不得,更苦。】【绣像夹批:真情露矣。】敬济便趁势一手掀开金莲裙子,尽力往内一插,不觉没头露脑。原来金莲被缠了一回,臊水湿漉漉的,因此不费力送进了。两个紧傍在红栏干上,任意抽送,敬济还嫌不得到根,教金莲倒在地下:“待我奉承你一个不亦乐乎!”金莲恐散了头发,又怕人来,推道:“今番且将就些,【绣像夹批:自开后约。】后次再得相聚,凭你便了。”一个“达达”连声,一个“亲亲”不住,厮併了半个时辰。只听得隔墙外籁籁的响,又有人说话,两个一哄而散。

敬济云情未已,金莲雨意方浓。却是书童、玳安拿着冠带拜匣,都醉醺醺的嚷进门来。月娘听见,知道是西门庆来家,忙差小玉出来看。书童、玳安道:“爹随后就到了。我两人怕晚了,先来了。”不多时,西门庆下马进门,已醉了,直奔到月娘房里来。搂住月娘就待上床。月娘因要他明日进房,应二十三壬子日服药行事,便不留他,道:“今日我身子不好,你往别房里去罢。”西门庆笑道:“我知道你嫌我醉了,不留我。也罢,别要惹你嫌。我去了,明晚来罢。”【绣像夹批:连络得妙。】月娘笑道:“我真有些不好,月经还未净。【张旁批:结胎分明。】谁嫌你?明晚来罢。”西门庆就往潘金莲房里去了。金莲正与敬济不尽兴回房,眠在炕上,一见西门庆进来,忙起来笑迎道:“今日吃酒,这咱时才来家。”西门庆也不答应,一手搂将过来,连亲了几个嘴,一手就下边一摸,摸着他pin户,道:“怪小淫妇儿,你想着谁来?【绣像眉批:暖昧处偏识破,却又当面瞒过,为得奇险惊人。】兀那话湿搭搭的。”金莲自觉心虚,也不做声。【绣像夹批:做一声便不妙。】只笑推开了西门庆,向后边澡牝去了。【张夹批:能使敬济文字在西门处结,是大奇大奇。】当晚与西门庆云情雨意,不消说得。

且表吴月娘次日起身,正是二十三壬子日,梳洗毕,就教小玉摆着香桌,上边放着宝炉,烧起名香,又放上《白衣观音经》一卷。月娘向西皈依礼拜,拈香毕,将经展开,念一遍,拜一拜,念了二十四遍,拜了二十四拜,圆满。然后箱内取出丸药放在桌上,又拜了四拜,祷告道:“我吴氏上靠皇天,下赖薛师父、王师父这药,【绣像眉批:以二尼并申祝赞,妙刺。】仰祈保佑,早生子嗣。”告毕,小玉烫的热酒,倾在盏内。月娘接过酒盏,一手取药调匀,西向跪倒,先将丸药咽下,又取末药也服了,喉咙内微觉有些腥气。月娘迸着气一口呷下,【张夹批:孝哥如此得来。】【绣像夹批:愚人之苦。】又拜了四拜。当日不出房,只在房里坐的。

西门庆在潘金莲房中起身,就叫书童写谢宴贴,往黄、安二主事家谢宴。书童去了,就是应伯爵来到。西门庆出来,应伯爵作了揖,说道:“哥,昨在刘太监家吃酒,几时来家?”西门庆道:“承两公十分相爱,灌了好几杯酒,归路又远,更余来家。已是醉了,这咱才起身。”玳安捧出早饭,西门庆正和伯爵同吃,又报黄主事、安主事来拜。西门庆整衣冠,教收过家活出迎。应伯爵忙回避了。黄、安二主事一齐下轿。进门厮见毕,三人坐下,一面捧出茶来吃了。黄、安二主事道:“夜来有亵,”西门庆道:“多感厚情,正要叩谢两位老先生,如何反劳台驾先施!”安主事道:“昨晚老先生还未尽兴,为何就别了?”西门庆道:“晚生已大醉了。临起身,又被刘公公灌上十数杯葡萄酒,在马上就要呕,耐得到家,睡到今日还有些不醒哩。”笑了一番,又吃过三杯茶,说些闲话,作别去了。应伯爵也推事故家去。西门庆回进后边吃了饭,就坐轿答拜黄、安二主事去。又写两个红礼帖,吩咐玳安备办两副下程,赶到他家面送。当日无话。

西门庆来家,吴月娘打点床帐,等候进房。西门庆进了房,月娘就教小玉整设肴馔,烫酒上来,两人促膝而坐。西门庆道:“我昨夜有了杯酒,你便不肯留我,又假推甚么身子不好,这咱捣鬼!”月娘道,“这不是捣鬼,果然有些不好。难道夫妻之间恁地疑心?”西门庆吃了十数杯酒,又吃了些鲜鱼鸭腊,便不吃了,月娘交收过了。小玉熏的被窝香喷喷的,两个洗澡已毕,脱衣上床。枕上绸缪,被中缱绻,言不可尽。这也是吴月娘该有喜事,恰遇月经转,两下似水如鱼,便得了子了。【张夹批:孝哥如此结胎。】正是:花有并头莲并蒂,带宜同挽结同心。

次日,西门庆起身梳洗,月娘备有羊羔美酒、鸡子腰子补肾之物,与他吃了,打发进衙门去。西门庆衙门散了回来,就进李瓶儿房看哥儿。【张夹批:按写官哥幻化者出,孽自难存。】李瓶儿抱着孩子向西门庆道:“前日我有些心愿未曾了。这两日身子有些不好,坐净桶时,常有些血水淋得慌。早晚要酬酬心愿,【张旁批:孽机发,动悔念矣。】你又忙碌碌的,不得个闲空。”西门庆道:“你既要了愿时,我叫玳安去接王姑子来,与他商量,【绣像眉批:西门庆平时最鄙薄姑子,今日忽自接来,所谓愚人、易惑也。】做些好事就是了。”便叫玳安,吩咐接王姑子。玳安应诺去了。

书童又报:“常二叔和应二爹来到。”【张夹批:已为借银伏线。】西门庆便出迎厮见。应伯爵道:“前日谢子纯在这里吃酒,我说的黄四、李三的那事,哥应付了他罢。”西门庆道:“我那里有银子?”应伯爵道:“哥前日已是许下了,如何又变了卦?哥不要瞒我,等地财主,说个无银出来?随分凑些与他罢。”西门庆不答应他,只顾呆了脸看常峙节。【张夹批:写心事,盖西门庆尚不知局也。】【绣像眉批:财主只一不答应,便令求有无所。】常峙节道:“连日不曾来,哥,小哥儿长养么?”西门庆道:“生受注念,却才你李家嫂子要酬心愿,只得去请王姑子来家做些好事。”应伯爵道:“但凡人家富贵,专待子孙掌管。养得来时,须要十分保护。譬如种五谷的,初长时也得时时灌溉,才望个秋收。小哥儿万金之躯,是个掌中珠,又比别的不同。小儿郎三岁有关,六岁有厄,九岁有煞,又有出痧出痘等症。哥,不是我口直,论起哥儿,自然该与他做些好事,广种福田。若是嫂子有甚愿心,正宜及早了当,管情交哥儿无灾无害好养。”说话间,只见玳安来回话道:“王姑子不在庵里,到王尚书府中去了。小的又到王尚书府中找寻他,半日才得出来。与他说了,便来了。”西门庆听罢,依旧和伯爵、常峙节说话儿,一处坐地,书童拿些茶来吃了。伯爵因开言道:“小弟蒙哥哥厚爱,一向因寒家房子窄隘,不敢简亵,多有疏失。【张旁批:因西门呆脸之故,便忽然相请,小人可畏。】今日禀明了哥,若明后日得空,望哥同常二哥出门外花园里顽耍一日,少尽兄弟孝顺之心。”常峙节从旁赞道:“应二哥一片献芹之心,哥自然鉴纳,决没有见却的理。”西门庆道:“若论明日,到没事,只不该生受。”伯爵道:“小弟在宅里,筷子也不知吃了多少下去,【绣像夹批:似非谦词。】今日一杯水酒,当的甚么。”西门庆道:“既如此,我便不往别处去了。”伯爵道:“只是还有一件──小优儿,小弟便叫了。但郊外去,必须得两个唱的去,方有兴趣。”西门庆道:“这不打紧,我叫人去叫了吴银儿与韩金钏儿就是了。”伯爵道:“如此可知好哩。只是又要哥费心,不当。”西门庆一面就叫琴童,吩咐去叫吴银儿、韩金钏儿,明日早往门外花园内唱。琴童应诺去了。

不多时,王姑子来到厅上,见西门庆道个问讯:“动问施主,今日见召,不知有何吩咐?老身因王尚书府中有些小事去了,不得便来,方才得脱身。”西门庆道:“因前日养官哥许下些愿心,一向忙碌碌,未曾完得。托赖皇天保护,日渐长大。我第一来要酬报佛恩,第二来要消灾延寿,【张夹批:二要字写尽愚人。】因此请师父来商议。”王姑子道:“小哥儿万金之躯,全凭佛力保护。老爹不知道,我们佛经上说,人中生有夜叉罗刹,常喜啖人,令人无子,伤胎夺命,皆是诸恶鬼所为。【张夹批:又映官哥。】【绣像眉批:僧尼专拿鬼神嗡人,故易使人怕,怕则信,信则从矣。】如今小哥儿要做好事,定是看经念佛,其余都不是路了。”西门庆便问做甚功德好,王姑子道:“先拜卷《药师经》,待回向后,再印造两部《陀罗经》,极有功德。”西门庆问道:“不知几时起经?”王姑子道:“明日到是好日,【张旁批:今日或者不及矣。】就我庵中完愿罢。”西门庆点着头道:“依你,依你。”王姑子说毕,就往后边,见吴月娘和六房姊妹都在李瓶儿房里。王姑子各打了问讯。月娘便道:“今日央你做好事保护官哥,你几时起经头?”王姑子道:“来日黄道吉日,就我庵里起经。”小玉拿茶来吃了。李瓶儿因对王姑子道:“师父,我还有句话,一发央及你。”王姑子道:“你老人家有甚话,但说不妨。”李瓶儿道:“自从有了孩子,身子便有些不好。明日疏意里边,带通一句何如?行的去,我另谢你。”【张夹批:愚。】王姑子道:“这也何难。且待写疏的时节,一发写上就是了。”正是:祸因恶积非无种,福自天来定有根。

【文禹门云:金莲与经济,直至此回,方能到手,亦可谓难矣。天下本有极难之事,世上又多畏难之人,以畏难之人而做极难之事,人尽知其事之难成也。独有男女之事,竟少畏难之,是何故乎?利与义相反,贪利必负义,利与害相连,得利每至受害。然亦有义中之利,无害之利,君子不辞焉。独有男女苟合之事,不但不利与人,亦实不利于己,且断无不悖义而不被害者。乃自古及今,无不趋之若鹜,甘之如饴者,果何故乎?

我思其故,三昼夜而不可得。

凡所谓倾人家国,带肉骷髅而殃及子孙,伤及性命,以至腰中仗剑,笑里藏刀,是皆言其末而未探其本也。顾何以圣神仙佛而外,“色”之一字,虽善知识、大作用之人,亦不能免,果何故欤?大抵本人身内之水火无以遏抑之,其为患遂有不可胜言者:肾水泛滥而不可止,心火焚烧面不知灭,于是胆因色大,神为色迷,耳目为色昏喷,言语因色颠倒,以及五官四体,五脏六腑,无不被色惑乱。是非先止其水,兼灭其火,不为功。水何以止?以净土止之,静则不动。火何以灭?以智水灭之,智者不惑。不动不惑,思过半矣。

上半回金莲偷情,下半回月娘求子,全是自此事上生波,然而邪正分焉,此嫡庶之所由别也。偷婿者尚未畅其欲,求子者已如愿相偿。生门死户,乃生死之一火关,亦孰能逃去此关乎?鄙薄敬济、金莲二人者,勿为二人所反唇,斯可已。】